不銹鋼市場交易亂象頻出：高價購現貨才能提低價期貨 “1斤瘦肉須搭配3斤肥肉”

　　劉宏宇

　　在不銹鋼材價格持續走高的背景下，部分上游鋼廠違約現象嚴重，出現長期拖欠、更改履約方式或強制搭配銷售等行為，不少中下游企業被迫接受“高價購買大量現貨才能部分提取早前簽約的低價期貨”的不合理條款。這種“1斤瘦肉須搭配3斤肥肉”的強制搭配銷售行為有蔓延之勢，致使部分不銹鋼企業短期內“無米下鍋”，一些下游制造業企業、工地、承包商甚至面臨停工困境。

　　因市場價格上漲拒不履約鋼廠強制要求搭配銷售

　　“不銹鋼市場上肆意違約現象呈愈演愈烈之勢，主要表現在部分上游鋼廠不按合同約定向客戶交貨，更有甚者，強迫客戶接受‘不平等合約’，不少不銹鋼行業中下游廠商苦不堪言。” 廣東省不銹鋼材料與制品協會負責人說。他舉例說，江蘇德龍鎳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江蘇德龍鎳業”)等部分鋼廠遲遲不履行早前簽訂的低價期貨合同，還出現把現貨高價賣、高低價搭配交貨(合同預訂的低價期貨必須搭配一些高價現貨才能進行提取)、延交合同、更改協議等行為，嚴重影響了中游的鋼廠代理商、市場貿易商及部分下游終端制造企業的生產經營。

　　據廣東省不銹鋼材料與制品協會不完全統計，佛山至少有20余家不銹鋼相關企業向該協會反映類似問題，其中，部分企業2020年底和2021年一季度的合同尚未交付完成。

　　2020年底，佛山市鋼匯寶進出口貿易有限公司以13000元/噸單價向江蘇德龍鎳業旗下響水巨合金屬制品有限公司、福建興大進出口貿易有限公司訂立了總計12000噸304冷軋不銹鋼鋼卷購銷合同，交貨時間分別是2021年1月29日前及2021年2月26日前。當時，鋼匯寶公司已按時足額支付了保證金，共計3120萬元。但由于不銹鋼材料價格上漲，上述兩家公司到了交貨期拒不交貨，反而提高價格，要求鋼匯寶公司必須按現有市場鋼材的價格(高于原合同價格4000—6000元/噸)采購現貨鋼材。

　　佛山市誠德新材料有限公司董事長鄧偉健說，2021年春節以后，各大企業一直催促交貨，而響水巨合金屬制品有限公司仍然要求企業按照1：3或者1：4的比例購買高價格現貨搭配交付合同，很多企業為了保持正常加工生產，被迫接受。

　　“目前，多數合同已逾期幾個月，甚至大部分企業2021年1月的期貨合同執行進度只有約20%左右，大量2月、3月到期的合同(超過5萬噸以上的合同量)仍未開始執行。”鄧偉健說， 從2021年1月中旬開始，響水巨合金屬制品有限公司開始通知各企業，若想加速合同交付，須購買現貨搭配交付期貨合同，如交付400噸期貨必須搭配購買1200噸現貨。“相當于買1斤瘦肉須搭配買3斤肥肉。”同時，因合同未能完成，導致許多企業的合同保證金長時間被鋼廠占用。鄧偉健介紹，其關聯公司目前還有數千萬的合同保證金一直未能收回。

　　此外，張家港一家不銹鋼公司2020年按15600元/噸的價格向江蘇德龍鎳業和福建興大訂購304冷軋合同，本應于2021年6月份交完貨，但后來江蘇德龍鎳業和福建興大更改了三次，最后約定2021年12月底之前交完，結果還是爽約。至今還有2000噸未交付，且被要求按1：5或1：6購買德龍鎳業高價現貨搭配貨，買家表示不接受。

　　無獨有偶，國內另一個不銹鋼集散地無錫，也在上演同樣的情況。

　　無錫市不銹鋼加工流通協會表示，2021年春節后，無錫不銹鋼市場經歷了過山車行情，短短半月有余，漲跌幅達2000-2500元/噸。漲價時候，部分鋼廠的托詞就是“缺貨、交貨慢、封盤、毀約”等。部分鋼廠提出“高價貨先交”“高低價搭配交貨”“延交合同”甚至“更改協議”等要求。

　　無錫市不銹鋼加工流通協會有關負責人分析認為，國內不銹鋼生產企業主要以代理制協議制模式為主，代理商對于不誠信的鋼廠深惡痛絕，但由于害怕失去貨源，往往只能被動接受不合理條款，這樣的事在不銹鋼圈時有發生。

　　違約之勢蔓延中下游利潤遭嚴重擠壓

　　《經濟參考報》記者調查發現，類似江蘇德龍鎳業的行為并非個案，上游鋼廠搭配銷售、惡意違約等行為已成蔓延之勢。

　　“江蘇德龍鎳業的做法產生了不良示范效應，影響了不銹鋼產業鏈的穩定。”廣東省不銹鋼材料與制品協會有關負責人說，2021年以來，不銹鋼市場的經營交易秩序較以往更趨無序，部分上游鋼廠利用資源配置優勢肆意違約的問題比較突出，不誠信經營的種種行為嚴重破壞了不銹鋼市場公平有序的經營環境。對此，多數不銹鋼中下游企業敢怒不敢言。

　　據協會和企業反映，部分上游鋼廠利用市場資源主導地位每每在行情激烈波動之時遲遲不履行低價合同，時而通過第三方，把現貨高價賣，又或者要求“高低搭配交貨”“延交合同”“更改協議”等。作為中游的鋼廠代理商、貿易商及下游終端用戶們大多不敢得罪鋼廠，擔心以后鋼廠不予合作缺少貨源，只能選擇默默忍受，某些鋼廠因此頻頻得利。而其他一些鋼廠看到同行獲益，也開始紛紛效仿。

　　《經濟參考報》記者了解到，山東一家鋼廠也曾效仿江蘇德龍鎳業做法，但遇到了佛山個別不銹鋼企業的抗議和據理力爭，最終雙方協調解決。

　　此外，據佛山一家不銹鋼制管企業負責人反映，江蘇另一家鋼廠亦有類似江蘇德龍鎳業行為。鋼廠以種種理由和拖延戰術造成該企業階段性的“無米下鍋”，經營遇到困難。

　　“有一家上游鋼廠不僅瘋狂漲價，還提出很多無理要求，例如，要求先兌現高價合同，再兌現低價合同。”佛山明通明金屬科技有限公司財務總監周銀昌說，“不銹鋼行業的利潤都被上游鋼廠割走了。”

　　《經濟參考報》記者調查發現，不銹鋼產業鏈下游的裝飾材料行業、家電行業等已受到嚴重影響。不少企業表示，因價格高企，將減少購買鋼材或謹慎進貨。一家不銹鋼企業說，其企業下游的一些工地或承包商紛紛稱“頂不住了，寧愿停工”。

　　前階段，受原材料成本上升等因素影響，不銹鋼期貨價格接連暴漲。而“高低價搭配交貨”“均價提貨”(購買的低價合同期貨和高價現貨之間平均價格達到供貨方劃定價格才能提貨)等方式進一步惡化了市場價格秩序，包括不銹鋼管板、制品企業在內的產業鏈中下游企業利潤空間愈發趨薄。

　　維權取證難監管還須形成合力

　　《經濟參考報》記者曾多方聯系江蘇德龍鎳業有限公司佛山市場負責人戴林波，他對于記者的采訪予以拒絕。江蘇德龍鎳業有限公司董事長助理、銷售部長蔣博文則表示：“我不了解相關情況，估計是個別企業在政策方面沒跟上，造成銷售困難。”

　　中下游不銹鋼企業也在積極開展維權行動。

　　2021年11月30日，鋼匯寶公司向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舉報福建興大進出口貿易有限公司“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沒有正當理由搭銷高價商品和交易時附加其他不合理的交易條件，對合同期限、支付方式和交付方式附加不合理的限制。”

　　2022年1月6日，廣東豐昊不銹鋼有限公司委托廣東龍浩律師事務所向響水巨合金屬制品有限公司發律師函，就逾期退還保證金及支付賠償金一事，要求響水巨合金屬制品有限公司支付合同款項并追究違約責任。

　　佛山市市場監督管理局相關負責人也表示，該局2021年4月份已對響水巨合金屬制品有限公司涉嫌利用合同欺詐和不正當競爭等行為立案調查。但目前調查面臨兩大困難：一是涉事公司不主動配合調查；二是異地取證困難。

　　在采訪中，各方表示，此類涉及大宗商品價格秩序的跨省執法問題，僅靠地方市場監督管理局力量或難以解決，建議由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牽頭，協調跨省調查，對于擾亂不銹鋼交易市場的行為予以嚴肅處理。

　　佛山市誠德新材料有限公司等企業負責人反映，類似擾亂市場秩序的行為，將引發其他鋼廠效仿，如此下去將影響整個行業營商環境，也會影響企業發展信心，進而影響不銹鋼產業本身供應鏈穩定乃至更下游制造業企業正常運轉。建議政府部門進一步加大力度監管履約情況、加快速度查處違約行為，讓市場秩序得到有力維護，保障產業鏈供應鏈穩定有序。

　　大宗商品價格問題也引起了相關部門的注意。2021年5月，國家發展改革委、市場監管總局等五部門召開會議，聯合約談鐵礦石、鋼材、銅、鋁等行業具有較強市場影響力的重點企業，要求重點企業不得囤積居奇、哄抬價格，帶頭維護大宗商品市場價格秩序。

　　廣東省不銹鋼材料與制品協會有關負責人表示，不銹鋼產業上下游的集聚程度有較大差別，上游主導粗鋼生產的行業集聚度非常高，行業前十的鋼廠合計占據市場份額或超過80%；但處于下游環節的加工生產、貿易行業很分散，面對資源高度集中的上游鋼廠時，下游話語權較弱，更談不上主動權和主導權。希望上游鋼廠從社會責任出發，帶頭在不銹鋼市場競爭中切實做到守合同、重信用，上下游企業共同努力打造一個公平有序的市場環境。